第一章

  费力地摸摸这个女人的脸孔,濒临死亡的苍白正在颤抖着,我安慰她,“没事,会有人来救你的。”

  女人目光渐渐沉寂,我发现自己眼泪又开始横流了,可是我并没有脆弱到见到陌生人受伤就吓哭的境地,身体与心理似乎一点都不契合。

  我喃喃自语:“会有人来救你的。”沉默了很久又说:“救我们。”

  最后得救的只有我,他们叫我克莱尔-米勒。他们都是外国人,说的都是英语,我英语不好,但是奇迹的是我听懂了所有人杂乱的话语,怒吼,安慰,悲怜的细语。

  真是一个诡异而漫长的梦,受伤的地方开始了尖锐而沉重的痛苦。我重新躺回病床上,比之前好的医疗环境,**的剧痛也不是那种被死亡消磨到崩溃的倦怠无力,我重新变得新鲜而坚强。

  这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美丽感觉,像是灵魂慢慢在与一个充满生命力的身体互相融合,车祸受到的伤害刺激到我迷茫的神经感知,我真实地感受到活着的剧痛,清晰到我无法抗拒逃避。

  这种痛苦是来自骨头碎裂,内脏哀嚎,还有精神重组。

  来来往往的安慰与八卦,我知道了自己变成了一个六岁的美国小女孩,这让我惊恐了几天,担心自己是不是精神病发作,逗自己玩的。慢慢接受了现状,知道了这个小女孩的父亲是华盛顿的州警察,在公路上巡逻的时候卷入珠宝抢劫案,被犯人击中三枪当场死亡。

  母亲是那个我醒过来见到的女人,听说是警局方面通知她后,她刺激过度带着才六岁的小女儿上了车,发了疯地踩油门要去医院看自己的丈夫才发生的车祸。

  一夜之间,这个曾经完满的三口之家,支离破碎。

  就剩下我,以孤儿之身重新活了下来。

  那段时间很多穿着警服的人来到医院照顾我,他们很努力地对我笑着,给我讲故事说笑话,带了很多孩子喜欢的玩具还有绒毛娃娃,女孩子喜欢的裙子新鞋。

  我愣愣地对着他们,跟块木头一样,因为我英语真不好,就算很奇怪一醒来就无师自通能听懂这些夹杂着各种美国俚语,平民化幽默,各种各样复杂单词串联起来的异国语言,我也无法确定自己一开口是不是这种语言,我更倾向自己出声可能就是普通话,中文。

  所以他们以为我吓傻失语了,连儿童心理医生都天天过来给我搭积木,轻声细语地给我唱摇篮曲。

  后来一个男人匆匆出现,他满身风尘,似乎刚从飞机上下来,行李就丢在病房门边。很典型的美国人,眼窝深邃,脸孔削瘦,深棕色的短发下满脸疲惫。行为举止少了一点这个地方的人特有的那种热情自然,反而有点笨拙严谨。他对着我似乎有点手足无措,“我是你舅舅,你妈妈的事情我才知道,我真是……真是该死,竟然放着你一个人在这里这么久,原谅舅舅,克莱尔,你别难过。”

  说是我舅舅的男人伸手将我小心翼翼地拥在怀里,他怕是惊吓到什么脆弱的物体般温说:“没事,都过去了孩子,我会照顾你的。你父母一定不会希望你这个样子,你可是个好孩子,你会好的,克莱尔。”

  我觉得这个怀抱的温度很暖和,跟那个护着克莱尔的母亲的怀抱一样的温度。不知道怎么我竟然开口轻声唤了一声:“舅舅?”带着点不确定,是英语,我觉得我应该是念对了这个词语。

  男人拥抱我的手臂颤抖了一下,才将我更用力地抱住,接着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他哽咽地说:“是舅舅,你妈妈她很爱你,克莱尔,她真的很爱你。”

  我知道,所有母亲最爱的永远是自己的孩子。

  但是对一个哥哥来说,失去了亲爱的妹妹,也是一种挖心掏肺的苦痛。

  生离死别,永远是人类最大的看不破与放不下。

  我伸出手回抱他,声音带着自己都不太习惯的尖细稚嫩,“她也爱你。”

  我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舅舅查理就在医院里一直照顾我。我感激他,我并不是真正的克莱尔,别人对我的好,我都当做恩请记着。

  身体好了点后他将我接到华盛顿州的福克斯小镇,这是他住了半辈子的地方。我来的那天福克斯在下雨,经过温带森林的时候看到浸润上雨水的树木与石块都覆盖上一层厚厚的深绿色。无边无际的高山树木,漫长虚幻得如同一个梦。

  奎鲁特河奔腾过弥漫着翠绿色大雾的古森林,仿佛在一路歌唱。

  这里是一个泡在雨水里的绿色星球,我没想到自己会这里一住就是很多年。

  甚至在那一家子来到这里之前,我都没想起来过这个听着有点耳熟的地方,跟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名有什么不一样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