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噩梦

  “小米,带上麻药跟我去楼下,花园有人犯病了,快!”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医生将头探进护士间,语气匆忙的叫出了一个小个子护士。

  “好,马上。”小护士闻言,漫笑的神情瞬间收起,朝屋外快步走出。

  一群方才还在嬉笑的女孩子赶紧正色让出了一条路,目送两人匆匆而去。

  疗养院的大花园里,阳光浓烈,晒得人头皮都有些发麻。一个被长发繁乱遮住面颊和半个身子的瘦弱女子不停挣扎在一群身着白大褂的中年健壮妇人之间,强大的爆发力似不是从这个小小的身子里发出来的,让几个妇人也费了好些力气依然制之不住。“快放开我,我要去找顾逻,快放开!”女子口中一直呢喃着,声音不是很大,周围的人却可以听的清楚。

  一会儿时间,让周围坐在树荫里乘凉的的病患都怔怔围了过来,想要看个清楚。

  “这个女子,每天都在念叨着找那个叫顾逻的人呢。”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如是说。旁边的年轻男子微微皱了皱眉,看了一眼那个瘦小惨白的身影,扶着老人渐渐远去了。

  这边女子被压制住了双手双脚,动弹不得,却还在死死挣扎,汗水顺着发丝一颗一颗的掉落下来,滴在水泥地上,很快就晕染了一大圈湿润的痕迹。“顾逻,救我,顾逻,我害怕。”女子依旧不停的念叨,似乎真的会有一个顾逻的男子,再推开世俗钢铁荆棘的双手,带着她无比渴望的温暖,远远的带走她。

  这一切像是一个噩梦,所有人不听她说,他们只是逼着她吃下一大把白白的圆圆的药片,她不吃,他们就扳开她的嘴,将所有药片一个劲的塞进她嘴里,再给她灌上大杯水。全是苦的,苦的她想就这么死去就好了,可是她还有顾逻啊,要是顾逻看见了她现在的样子,他会多伤心。

  可是顾逻好像说过不见她了,真的说过!这样瞬间的清醒让她再度痛的失去了自我。于是有好几天她开始乖乖的吃药,呆滞的看着窗外,那里有最冷最冷的空气,渗进屋子里,让她也不住的哆嗦。小护士看着她越发的安静,开始放心的让她自己吃药。于是她将那杯透明的温水慢慢的顺着窗户的边缘,倾在了让她觉得无比寒冷的土壤,让它们也暖暖,她这样想。

  醒来的时候她见到的,却依然是死灰般的白,她没有离开,手腕上的伤口被粗糙的用纱布包扎了,她没有一丝痛的感觉,不痛,不痛,活着才是最大的痛,她有些迷迷糊糊,意识也慢慢的磨灭了,她拔出了刺进手臂上的针管,将输液架狠狠的砸推到在地上,屋子里一切能够拿起的东西,都被她狠狠的砸了,干干净净。

  “让开一下,小米,注射剂准备好!”中年男医生和小护士终于赶到了女子身边,在这瞬间,一直埋在长发里的小小脸庞,终于抬了起来,一双细细的眸子,满是昏暗绝望挣扎,额边仅仅贴着几缕被汗水润透的乌丝。看见针管的一刹那,原本已经疲惫尽露的脸上,忽然萌发了一股深深的恐惧。“不要,我不要,放开我,快放开我!”拼命的模样尤胜于先前,但这力量的悬殊还是让冰冷的枕头刺进了她的血肉,没有痛,只是很冷,冷得钻心,不仅是身体,更多是心,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不要!”带着一丝惨烈的清脆女声生生划破了这属于凌晨的静谧,单薄瘦弱的身子,分明是刚才挣扎不休的女子,只是此时她的整张脸都暴露在了空气里面,微微有些苍白,细长的眼眸,像是仍被困在梦境,死灰般没有任何神采,透明的泪,悄悄的划过脸颊。

  梦境的一切,分明已经离开她很久了,那个让她只会痛的地方,她已经不再住在那里。可是梦见,让她的心一直走不开,每天被恐惧撕扯着醒过来。

  她明明没有再那么想念那个人,可是梦,怎么就不肯放过她呢?

  苍白的几近透明的手指,一点一点擦干了挂在眼睑上的泪。又继续呆愣了一会儿,才轻轻揭开盖在身上的被子,光着脚丫踩着冰凉的地板进入浴室。

  花洒上源源不断流出刺骨的寒冷终于令她似有解脱,整个身子也紧紧抱成一团。她怕冷,从小就怕,现在更怕,匆匆的关掉花洒,浑身的水珠都没来得及擦干,她已经将自己团团缩在了被褥中。

  这样的夜断然是再睡不下去的了,若是此前,她会撒娇打电话给他,或者他在,就干脆缩进他的怀里,那样温暖的存在,一再让她安心的不得了。

  可这样失眠的夜,对于一向乐观从容的林浅析来说,除了遇见顾逻之前的那一年,就很少再有,她会偶尔半夜恶作剧闹醒顾逻,然后在顾逻宠溺的目光中安安心心的一觉睡到太阳晒屁股,唯独不会清醒冷寂在这样的夜里。

  睁着一双空洞的大眼睛,伴随着漫长的夜色,林浅析终于迎来了她每个噩梦后惯有的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在被她遮挡的严严实实的窗帘缝隙中渗透进来,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挡不住的浓烈疲惫。

  “当当当、当当当!”毫无节奏感的敲门声将好不容易闭上眼睛的林浅析再度从浅浅的睡眠中拉起。伸手揉了揉眼角,死水般的眼眸终于有了点生气,忽的爬起来将双脚塞进旅馆廉价的拖鞋,扯了扯自己皱巴巴的宽大t恤,才起身打开木质的房间门。

  “林小姐,你的房间到期了,是要继续住下去吗?”随着房门大开,胖胖的老板娘将头探进了房间,“住下去的话得先交了房费。”想想她又补上了一句。

  林浅析顶着眼前女人涂着厚厚唇红一张一合的大嘴呆愣愣的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人家是来要房租的,心似乎一下子就回到了现实,忙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大姐,你看能宽限两日吗?我现在在找工作,剩下的钱也不多,等我找到了工作第一时间把房钱还给你。”

  “不是我说你啊林小姐,看你住在我这里也好长一段时间了,我也不是计较这一时半会儿的房钱,只是这都大中午的,你都没出门,工作是给你找的不是给你等得,我也就看你一孩子挺小的,提醒提醒,别嫌阿姨说话难听啊。”女人张合了半天,林浅析以为她是不要到房钱不会走人的,多半存着侥幸的心理跟她说着宽容的话,结果没想到女人竟是爽快的答应了,等她恢复了意识人家已经扭着屁股拐过楼梯角了。

  重重关上房门,仿佛再没有了力气支撑一样,纤细的身子依着墙就缓缓蹲在了地上。

  没有任何情绪,已经给不起任何情绪了。她林浅析,这二十年最落魄的时候,敏然来到了身边。

  十七八岁的时候也会很拮据,独身一人在外读书,微薄的生活费让她过着同伴们都意想不到的生活,一天五块钱,也能将她好好的养到高中毕业,不再向家里要一分钱。

  大学以后的她,开始拼命的赚钱,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在同伴中毅然有了自己的小金库,可那时候是顾逻陪在她身边,跌倒了,顾逻会扶她起来,摔伤了,顾逻会给她医治,多好的岁月!林浅析这样想,可是,她身边曾几何时,已经少去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已经不是她的了,她的顾逻,早就离开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