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贤庄太后端坐凤榻,身畔的红色衣裳小宫娥用蒲扇缓缓扇弄着香炉里的熏香,紫色衣裳的宫娥伸出软手给贤庄太后拿捏着,又有其他的宫娥在旁伺候。

  因着贤庄太后虽说是脾性暴虐,却也是赏银最多如流水之地,也有宫娥宦官愿一睹性命来此伺候着,大把的银子谁人不要?

  茯苓贴心地将春季的披风盖在贤庄太后的小腹,细言细语道:“太后千金之躯,莫要着凉使得陛下担心才好。”

  贤庄太后愈发喜爱茯苓这丫头,先且不说她能言善辩,知书达礼实乃大家闺秀之风,更是贴心小棉袄,说出的话如同珠子似的让人百听不厌地舒心。

  沉寂不久,传旨的宦臣尤公公风风火火而至,恭声道:“奴才给太后请安。”

  那双带着潋滟光波的精明双目霎时睁开,侧身躺下,却见殿下并无她所寻之人,故怒喝道:“梁鸠呢?头回宣旨连人都带不回来,哀家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何用!”

  凤榻畔摆放着的一柄玉如意猛地一下刺破尤公公的额角,渗透出汨汨而流的鲜血,他受此屈辱,连白眉都没有皱一下,俨然是早已知道会受此皮肉之灾。

  “禀太后。沈府的沈姑娘告诉奴才,梁鸠实则是去了长公主府中。还望太后给奴才一个交代啊。”

  宦臣戏也算是做足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缠金银丝的罗袖都染着血混合着鼻涕,音色悲怆,哀戚,额头又重重碰着地板,“咯噔——”好不震耳,听着旁着伺候贤庄太后的茯苓是忙着擦着细汗,心惊肉跳地看着此幕。

  贤庄太后听罢,怒气才算是消了大半,抚了抚鬓角的珠翠,抬起手示意茯苓扶她起身,冷笑道:“哀家相信长公主是懂规矩的孩子。”

  茯苓拿来披风替贤庄太后系上,眉开眼笑,转身对着大殿冷声吩咐道,“摆驾荣华长公主府。”

  轿辇威武雄壮游走于长安街道,除了那看起来威风凛凛的侍卫,周遭竟无一百姓来围观。贤庄太后的暴戾乃远近闻名,若她凤辇下有婴孩阻断她的去路,那她不快,婴孩恐遭及凤辇碾压,如此旁人还是远远避开这位太后得好。

  贤庄太后珠围翠绕,凤袍加身,威严之戾气暴露无遗,到是她身畔战战兢兢的小丫鬟茯苓看着讨喜。

  此时还是晌午,方才午膳先端上来桌案,未与风御而食,刚动金箸,便闻贤庄太后亲临长公主府,忙起身携老小前去迎接。

  “太后娘娘万福金安。”此起彼伏的声音传遍整个公主府。

  荣华长公主俯地微微颔首,能感受得到贤庄太后那双逼仄阴暗像是无底洞般的双眸吸透紧锁她身上,所落之处,无一不起寒颤。她这阵子从未出府,怎地会惹到这位主儿?看着她那样子,定然是得罪予她。

  贤庄太后啖着茶,放下茶盏,这才道:“荣华,哀家相信你是聪明的孩子,该是懂得知进退。”

  贤庄太后的暗示,字字珠玑,她半句听不懂。

  贤庄太后头一回唤她的封号,连她的名字也是厌恶了不成。

  她双目泛红,不敢扯着搭在地上的梅花袖口,“荣华愚笨,不知太后所指是何,还望明示。”

  “你会不知……”

  青蓝色描边的茶盏抛起优美地弧线,滚烫地热茶泼洒溅出在荣华长公主白璧无瑕的手上,那茶盏眼见就要砸落她高髻,一旁跪着默默无闻的风御瞬间蹭地从地上站起,挥袖遮挡住要砸过来的茶盏。

  “彭——”茶盏四分五裂,碎片滑破风御的手腕,鲜血淋漓。

  而佳人,安然无昂。荣华长公主急红了眼,嗓门都冒着烟雾儿,遽问道:“疼不疼?都怪我、阿御。”

  贤庄太后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全然不顾宗政曦汐是长公主的身份,呵责道:“再怎么样,你也是贱婢所出?嫡女,当真是笑话,你的母亲可曾一日做过皇后,这般不无尊卑,哀家既然来了,可得好好教训你!”

  “你究竟想怎样!”荣华长公主冷耻,狭长的双目眼梢泛着细碎的光泽,府中伺候她的婢子都知道,长公主这是生气了。

  她荣华长公主是自小被捧掌心的公主,何曾有人当着她的面揭开她的赤果果的丑陋伤疤?她的母亲当初也是陪嫁的滕女,一朝爬上龙榻,并与宗政鼎耳鬓厮磨,其感情异常深厚,若非是身份卑贱,她的母亲便是尊享后位、执掌六宫的皇后。后她母亲因体虚多病而亡,不药而治,宗政鼎爱屋及乌,此女尊封嫡长公主……

  太后憋地面色通红,遂颐里颐气道:“哀家想怎你会不知?哼,只要交出梁鸠,哀家可以免你一顿板子。”

  贤庄太后的语气有些许缓和,茯苓又吩咐其他的婢子做了安神茶来,贤庄太后一饮而尽。

  那茶的确是安神之茶,会让你长眠地下。

  她从来不是好人。

  那药是她所下,既然敢伤害风御的老妖婆,那么必须得死。

  方才她温情脉脉含着风御的唇瓣柔软,双手勾在他的脖颈,顺势便将药粉在安神茶掀开茶盖的瞬间准确无误地撒下。没有人知道,长公主会使毒,师承汉宫秋。

  皇宫。

  宣政殿。

  边关捷报频传。

  “报——南诏国率领敌军三十万兵马攻击吾大楚,至江南一脉攻击。”

  宗政鼎眸泛血丝通红,双手无力撑着脑袋,想缓解此时的压力。问鼎九天又何如,如今还不是遭到南诏的倾犯,他不够称职,想一霸天下的雄心伟略怕再难完成。

  光禄寺少卿双手握着袖子,拱手作揖道:“陛下,臣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南诏国巫族的公主甄妙如今身在长安,难道南诏不会顾忌?”光禄寺少卿景泰捋了捋花白的长胡子,笑眯眯着说道。

  宗政鼎晦涩的眼眸终于有片刻的光彩,小宦臣的一席话却令他跌入低谷。

  “禀陛下,南诏巫族公主甄妙已连夜逃走……”小宦臣冒着可能被杀头之危歹,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软狼毫的御用毛笔直击他的脑门。

  半晌,软狼毫的毛笔像是染了朱砂墨水。

  其实更加惊人的消息,只怕是还在后头。

  “报——汉宫秋司马宫主觐见。”作花腔的宦臣还未宣完,也未曾听到永政帝宣召司马褚,一袭金丝绒镶边,外罩狐裘大氅的浊世少年郎步入这曾经游玩的宣政殿。

  宗政鼎怒气未消,便见司马褚现身,这一次他未戴面具,剔透玲珑如若几经雕刻的五官,直接暴露在肃杀的空气里,棱角分明愈加地同先帝的五官重合、分离,恍若是同一人。

  那样神似的五官,真真让扶额的宗政鼎一口老血猛地从嘴角吐出。

  他早年就应该把他除掉的,那一年他联通温氏后如今的贤庄太后,想要除掉这个从卑贱宫娥肚子里爬出来的唯一皇子,纵使朝臣都反对宫娥诞下的皇子做皇褚,但他为了能登上九五至尊,不能放任任何一种可能,身上的毒就是他所下,最后得知没死,他还遣派刺客,可是如今活生生站出来的他又算是何如?

  他不甘心,就在听到汉宫秋宫主司马褚是当年的皇褚,他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朝臣纷纷道:

  “宗政川……皇褚殿下啊。”

  “皇褚居然会是造就大楚三分之一天下的汉宫秋宫主!”

  在司马褚还是皇褚之时,他的名唤川字。

  司马褚眉目生晕,巧笑嫣然,“本宫之皇叔,还记得当年父皇是如何驾崩么?需要本宫来告诉你?”

  宗政鼎袖口擦着嘴角的腥血,眸子无辜迷茫盖住他的狠厉,“先帝因疾病而崩于天。阿川你说这个作甚。”

  “真是病痛?”司马褚步步紧逼,“是谁收买太医,少了一味药材致使父皇无药而终?是谁在父皇所发现垂危之时,还迫使他立下不成理的证据?是谁言孝弟,而夜半与皇嫂私会?本宫想听皇叔解释呢。”

  他虽以反问之形式问出,却是不容置喙,也顺势罗列出宗政鼎的重重罪证。

  群臣唏嘘不已。

  种种事情的缘由也都能说的清楚,为何贤庄太后能居太后之衔,只因曾与宗政鼎撕磨过;秦帝明明是风寒,只因少味药材而驾崩,临行前守着秦帝之人是宗政鼎,当今改国号为大楚的皇帝才是真正的幕后者。

  宗政鼎一拍龙案,面对咫尺距离的司马褚,眼眸危险眯成一条缝隙,冷声道:“朕根本听不懂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如今这大楚是朕的天下,也不是你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地方!”

  群臣慌乱,面上带着错愕。

  特别是三朝元老的温相,早已被司马褚的一席话洗刷地面色如菜,颤抖着胡子愣是半晌也说不话。他知道女儿所做的腌臜糗事,可大庭广众之下让他颜面尽失啊,他的这张脸该忘日后哪儿放?不,他或许仅此得止于朝堂,这大楚的天要变了,他这不忠之人也会被处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