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无尽的烦恼

  肖林在家呆了两天,这好比经历了一个漫长的炼狱——他感觉肉体的每一根毛细血管,都长出一种刀状的痛苦,被人用力不断地往纵深处砍,而灵魂吓得只好在体外逗留,不敢附体了。

  这两天,肖林真的像丢了魂一样,在客厅,在卧室,在餐桌,在阳台上发呆。这些影子把肖林分割了,又在一个适当的时机把他还原了——就像小时候一个很要好的玩伴,知道他经常把尿撒在床上,带着童心替他保密下来,可是有一天跟他闹翻了,终于把这个密秘给抖了出来。肖林现在是内伤加外伤——外伤是妻子和自己都闲赋在家几天了;内伤是这一个月的各种开支明里暗里又要接踵而来了。

  但好在上帝关掉一扇门的时候,又为肖林的家庭打开了一扇窗——这一天,妻子终于上班去了——好比西边的太阳重重地砸下去,像跷跷板一样震出一个美艳无比的月亮!

  肖林自然是坠下去的太阳,还好,只摔得一身乌青乌青,没有散架或浑身碎骨。

  “这太难受了!”

  肖林自言自语,苦闷到头都大了。

  为了摆脱这种困境,他决定去外面看一看,碰一碰运气。

  他首先走到一个公布栏前面,仔细查看里面一条一条的信息。基本上都是征婚,房屋售卖之类的广告,招聘极少。肖林只看到一则,但像害羞的少女一样,躲在一角,内容是商场招聘卖服装的女工一名,工资面议。肖林只粗略地看了一下,就走开了。又走到下一家,内容基本上差不多——就像呼吸进去的空气,每走到一个地方都是新鲜的,但同时又是别人呼吸过的,陈旧的。

  这次他没有骑“宝马”,而是步行。一个人在街区走走停停看了四五处后,彻底丧失了信心。

  于是他埋怨小县城的劳务系统太落后了,很有一种对该系统立刻进行更新的冲动,使之具有更加广阔的贮存功能,以便尽快“兼容”像他这样有模有样、虔诚有加的人。

  肖林所在的这个小县城在湖南的西部,经济不是很强悍,但这里的人们倒也能自得其乐,过着舒适的日子。而他原本也是这中间的一份子,甚至比一般人更满足。自从家庭的压力增大后,直至他感觉喘不过气来,这才知道人间也有地狱——他一度感到以前的快乐都是一种负债——原来人一生下来都是在还债,等到了能承担责任的时候,所有的债务自然要你一一还清。。

  肖林真的有点累了,不想走了。他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各自为生计而奔波,也为理想而前行。而他却不同,就像一只无头苍蝇,在被职场关闭的门外飞来飞去,甚至他是一只失去了翅膀的苍蝇,连飞的权力也取消了。肖林把

  男人的定义发挥到极致——男人就是“难人”加人妖——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被人拿着刀子往私处割了一把,使你无法在性别上立足!可恨的是面对操刀的敌人,每天还要对着他频频微笑!

  好在世界也不是完全糊涂,它会在你一筹莫展之时漏下一丝光芒,指引你,绝处缝生。

  明天,肖林想去工业园看看,希望告诉他不要辜负了世界的一片好意——可这毕竟是一个难以取舍的决定,因为它就像用竹篮子打水一样,水没捞到,反而漏湿了自己的一身。因为前面分析的种种原因,肖林估计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但呆在家中实在无趣、难受、可恼。即使颗粒无收,肖林也要去试一下闯一下。

  这算是一种自我安慰。回到家里,时间已是下午五点了。刚一进门,两个儿子激动的声音,把肖林从情绪低落中抢了出来。

  “爸爸,你回来了。”儿子们初长成的粗犷和质朴扑面而来。

  肖林见两个儿子回来,脸上立刻多云转晴,笑着应了一声。

  “吃饭了么?”

  “就等你了,饭菜都做好了。”小儿子的眼光往桌子上示意了一下。

  肖林这才看见饭桌上摆了好些菜,自然都是好菜,碗筷都已摆放好了,只等大家入座开吃。

  肖林招呼了大家一声,两个儿子没有那么多客套,直接进入“狼吞虎咽”的模式。夫妻二人知道儿子们在学校的伙食很差,肖林本来肚子有点饿,现在看见了他们的吃相,感觉一下子不饿了。他谎称自己在外面的店子刚吃了一碗面条,肚子还是饱的,不饿。然后坐在凳子上看他们吃,目的是想让儿子们多吃一点。

  儿子们历来都很争气——学习上和吃食上都是优等生。妻子也领会到了肖林的意思,放下了碗筷。不一会儿,桌子上的菜全部空空如也——好比抗战时期小日本对我国实行的“三光”政策。

  “爸爸,这个月我获得学校同年级英语竞赛第一名。”

  “爸爸,这次月考我数学得了满分,数学老师表扬了我,还奖励给我十本大数学本呢。”

  肖林掏空耳朵听着,生怕漏掉了儿子们的喜报。对于两个儿子,夫妻二人历来十分放心,他们老老实实,从不阳奉阴违,这一点儿子们遗传了父亲的基因。但学习成绩这一块,是基因突变,因为夫妻二人自小学到初中,学习成绩一直平平,从没拔过尖。可到了儿子这一辈,没想到他们的学习会这么优秀。以致于肖林常常说这两个儿子不是亲生的——那意思很自然联想到妻子与别的男人有奸情,但这仅限肖林一人一时一地之胡思乱想,而且保密的级别是绝密,绝不允许第二个人知道。这时妻子就嗔怪起来:

  “对,不是亲生的,你们都是从山沟里捡回来的。是野种!”

  肖林白了妻子一眼,意思是,我在逗小孩子玩,你插什么嘴?

  肖林回忆着以前的快乐时光,但他并没有高兴起来,仿佛大脑中主管快乐的神经细胞,全部留在了过去——如今,连剩下的一片空白,也要被烦恼填满了。